深读周刊·人物丨我用青春守青山

1月18日，河北省公安厅森林警察总队小五台山支队民警在巡逻。 小五台山支队供图

【阅读提示】

太行山脉和燕山山脉分布着河北小五台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木兰围场国有林场、塞罕坝机械林场以及雾灵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等。

从20世纪50年代起，就有一支专业的队伍守护它们。这支队伍从最初负责林场的防火和治安工作，队伍建制和隶属部门历经变迁，发展到今天主要负责办理危害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盗伐滥伐林木、危害国家重点保护植物、破坏自然保护地等10类刑事案件，这就是森林警察。

河北省公安厅森林警察总队下属塞罕坝、木兰、雾灵山、小五台山、洪崖山五个直属支队，分别驻守在承德围场满族蒙古族自治县（木兰、塞罕坝）、承德兴隆县、张家口蔚县、保定易县。

这支队伍中，70%的人不到40岁。他们的工作对象是山是林，是动物植物，是我们的家园。

“你不知道我守的山有多大”

31万亩，约等于2.8万个标准足球场面积，这是河北省公安厅森林警察总队木兰支队桃山派出所的辖区面积。

万亩，是森警分管片区的基础量词。28万亩辖区的木兰支队孟滦派出所，27.3万亩辖区的塞罕坝支队千层板派出所，15.36万亩辖区的塞罕坝支队第三乡派出所，相对较小面积的小五台山支队山涧口派出所，也有5.17万亩管辖面积。

“把我们辖区巡逻一遍，最少也得一周时间。”小五台山支队山涧口派出所所长武乃超说，从派出所出发，经河北小五台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入口朝山上走，最多20分钟，就得下车步行巡逻。

车巡+步巡，是森警独有的巡逻模式。倒不是为亲近大自然，而是大部分片区车是开不进去的。

3月5日，在河北小五台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拍摄到的褐马鸡。 河北日报记者 白云摄

3月5日，小五台山的积雪已经没过脚，越野车朝山上开了不到1公里就停了。武乃超看着云雾笼罩的山体有些遗憾，“真的，特想带你体验体验，你不知道我守的山有多大。”

武乃超第一次步巡小五台山最高峰东台，单程用了4小时。即便后来熟悉了路况，也得花3.5小时。打一个来回，10个小时都算快。短途巡逻天天进行，耗时较长的巡逻也得两周一轮。

小五台山最高海拔2882米，森林覆盖率78.42%。如果从高空俯瞰，夏秋季郁郁葱葱，甚至有些毛茸茸的可爱，但一个人进入保护区，就好比一滴水滴入大海。

保护区信号差，部分区域电话打不出去。每次进山巡逻，武乃超都要和支队长毕学云报备出发的时间、地点、任务，以及大致的返回时间。

这没有写进森警工作手册，是他们在工作中摸索出来的安全经验。

这么大的面积，这山，也得巡。

2022年，河北小五台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分布的国家二级重点保护植物红景天被盗挖。

小五台山支队摸到线索后，从凌晨4时蹲守到晚上8时，组织了两次抓捕未果。他们又从种植这头倒查，忙活了两个多月，破获了全国首例以红景天为犯罪对象的危害国家重点保护植物刑事案件。

2023年，这起案件公开审理，当地组织了小五台山附近村庄的村干部和村民去旁听。“你猜怎么着？从那，再也没人‘惦记’小五台山的红景天。”毕学云说，不仅如此，连一度偷摸进山露营的驴友，也不敢再破坏山里的草甸。

“外人很难想象，这到底有多冷”

塞罕坝的极端最低气温零下43.3摄氏度，小五台山的极端最低气温零下44.3摄氏度。零下二三十摄氏度，是森警冬季工作气温的常态。

木兰支队桃山派出所民警吴润东，今年23岁，一笑一口大白牙。他咧着嘴搓着耳朵说：“现在好多了，前些天又疼又痒。”老民警很少会犯这样的错误，吴润东刚参加工作一年。前些天他去支队开会，在路边等公交车时忘戴帽子，低温就这样“咬”了耳朵。

2017年10月，林伟光从福建来塞罕坝支队报到，一下火车就惊呆了，“10月下雪？”这让很少见到雪的林伟光惊大过喜。等分到80多公里外的千层板派出所，林伟光发现，这里居然比县城还要低5摄氏度。

“外人很难想象，这到底有多冷。”林伟光说，冬季步巡时，西北风揪着小雪片刮得肆无忌惮，林子里白茫茫一片。走几步，帽檐上就挂满了冰柱，风顺着骨头缝儿往里钻。

低温下，很多细节要重新掌握——无人机只能飞6分钟，电池得多备几块；汽车一天不开，低温就能把电瓶冻没电；雪地胎、防滑链，一样都不能少；出门前，从头到脚都得武装好。

冷和雪，是自然保护区和林场的冬季标配。

3月6日，围场满族蒙古族自治县，四五台挖掘机正清理从阴河派出所到千层板派出所路段的冰。挖掘机一抓一刨，敲碎的冰层就被倒到一旁，看看断茬，足足10厘米厚。“我们这儿每年10月就下雪，到来年5月才能化，积雪、结冰，太常见了。有的派出所时不时就被封在山里，下不来。”塞罕坝支队政委刘国权说。

3月4日到6日，从小五台山支队到塞罕坝支队的路上，积雪随处可见。

第三乡派出所所长赵大明比画一下及腰的位置，“能到这儿。”那是他辖区冬季下雪最“认真”的一次，近几年天气转暖，随便下下就能没过膝盖。赶上这种天，步巡时经常“陷人”。

这样恶劣的天气，这山，更得巡。

“大雪封山后，山上的野生动物们找不到吃的，就会下山觅食，盗猎案就会相对高发。”木兰支队负责人司宏坡说。

雪给巡山带来麻烦，也给巡山带来方便。雪地里的车辙，动物和人的脚印，要比平时更明显，这是森警关注的重点，“只要看见有痕迹，就得下车弄清楚是谁，在干什么。”司宏坡介绍。

2023年，木兰支队有两起刑事案件，都是在沿着山根的雪地里，发现人和车的足迹，一路追踪破获的。他们先后抓获了两拨盗猎者，缴获了作案的枪和盗猎的山鸡。

“这里的夜，静到能听见呼吸声”

从小五台山支队杨家坪派出所到蔚县县城103公里；从木兰支队桃山派出所到围场县城84公里；从塞罕坝支队阴河派出所到围场县城68公里；从木兰支队孟滦派出所到围场县城61公里……

远离县城，意味着偏僻。

山涧口派出所在小五台山北侧500米，坐落在涿鹿县柳湾村，距离小五台山支队一个多小时车程。

李奇峰驻守在这里。他今年23岁，到所里一年多时间，摸索出一套“守山”的生活流程——快递寄到局里，等去开会的时候再拿；牙膏、洗衣粉一次买够用几个月的；早上跑步，晚上跑步，业余时间看书学习，准备提升学历。

之所以保持这种有规律的工作生活节奏，是因为下班也没什么地方去。所里只有他和所长两个人。柳湾村不足100人，最年轻的也45岁了。

“这里的夜，静到能听见呼吸声。”李奇峰说，他还在慢慢习惯。

林宏锦第一次坐公交车到桃山派出所，从围场县城出发时车上挤满了人，车越往前开周围越荒，乘客越少，最后只剩了他和司机，“好心的司机专门送我到门口。”

森警支队下属派出所不像地方派出所，天天和群众打交道。这里的特点之一，是人少林多。

孟滦派出所到最近的大头山乡有10公里远。被问及在这儿工作最大的困难是什么，所长杜重庆挠挠头：“寂寞吧。我们辖区有28万亩，4个乡28个村，除了到村里宣传森林防火和禁止盗伐盗猎，我们三个就在山里和办公室之间转。”

3个人，对森警派出所来说，算警力“充沛”。木兰支队辖区158.76万亩，35人，下属10个派出所，“警力还是比较紧张的。”司宏坡说。

有一次支队开会，大家热烈讨论起森警驻守深山的意义。杜重庆也参与其中，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坚守也是一种意义。

这种坚守，因为和群众关联少，群众少有直观感受。

2022年开春，塞罕坝森警支队辖区，被盗伐了8棵树。现场勘查后，森警们判断，作案在头一年，积雪化了才被发现。为了这8棵树，他们耗时几个月，抓到了嫌疑人。

被问及如此大费周折，值不值，刘国权回答得很认真，“我们保护的就是这片山这片林，一棵树都得很在乎。”

2023年9月14日，在河北省公安厅森林警察总队雾灵山支队辖区，红外相机抓拍到的国家二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豹猫。 雾灵山支队供图

“偶遇各种动物，会觉得这工作也挺带劲的”

小五台山支队辖区有金雕、金钱豹等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也有红景天、黄檗等国家重点保护野生植物；木兰支队辖区有黑鹳等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也有水曲柳、紫椴等国家重点保护野生植物；塞罕坝支队辖区有黑琴鸡、大鸨等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也有大花杓兰等国家重点保护野生植物……

3月5日，河北小五台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人工繁育基地，工作人员程海龙顶着风雪给褐马鸡喂食。这里的褐马鸡一共28只，有受伤被送来的，也有养伤的褐马鸡又孵化出的后代。

褐马鸡是中国特产珍稀鸟类、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被誉为鸟类中的“大熊猫”。根据2023年的数据，褐马鸡从10年前的2000只左右增加到了2600多只。

这些珍贵动植物能在自然保护区和林场一代代繁衍，和一代代森警们的驻守不无关系。

“我刚参加工作时，大家骑着马巡逻。”60后阴河派出所所长潘瑞勇见证了森警交通工具的变化：骑马—三轮警用车—制式警车，到现在的四驱越野车，“爬个山、过个坡都不是事儿了。”

工作的经验，也在总结中不断传承下来。

赵大明刚上班时，为了睡懒觉，从来不吃早饭。师父每次喊他，他都说不饿。“我师父就带我去巡山，爬一上午再问我，这回饿了吗？”赵大明说，师傅给他讲，干森警得耐得住寂寞，还得有个好身体。

现在，必须吃早饭，成了所里新民警的必过关。

交通工具只是森警工作发展变化的一个侧面。3月6日，塞罕坝支队位于塞罕坝机械林场总场区的办公区，指挥中心两面墙上，显示着林区各大路口的实时监控画面。

“摄像头基本覆盖了林场，人少，我们就得朝科技要警力。”刘国权说。

此外，无人机已经配备到每个森警派出所，很多人无法到达的山沟、密林，无人机飞一圈，省时省力，录制的视频还能反复观看。

老一代的森警大多土生土长，新一代森警来自全国各地。

90后林伟光把爱人孩子接到了当地，00后肖子烨准备全家都搬到围场来。

“我现在知道哪一片林子，大致几月份落叶。”林伟光说，7年前刚到这里时，他一度看树都看烦了。

肖子烨和同事们巡逻时，经常在沿途有所发现，有时，人和动物就静静对视，“偶遇各种动物，会觉得这工作也挺带劲的。”

采访完最后一个孟滦派出所，天都黑透了。对于森警们来说，他们又将面对和往常一样寂静的夜晚。（河北日报记者 白云）

■记者连线

守护保护区，特有成就感

3月11日，田素云到小五台山分沟巡护，排查野外用火隐患。 小五台山支队供图

知道田素云这个名字，是河北公安微信公众号推送的一篇文章，里面提到了小五台山支队杨家坪派出所的民警田素云。这次采访，就非常想见到田素云。

3月5日我们约好在山涧口派出所会合，但当晚却下起了雪。因为路滑且远，为了她的安全，见面只能取消。

最终，记者和田素云通过电话连线完成了采访。

记者：到底没见上面。你在杨家坪派出所工作多久了？

田素云：2013年陕西师范大学研究生毕业后考过来，就一直在这儿。

记者：我看山涧口派出所那边，条件略有点艰苦，和你们所区别大吗？现在适应了吗？

田素云：我们所挨着241省道，所里三个人，两个女同志。我们和河北小五台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护站在一个大院工作。白天还好，晚上有的人回家，院里就剩了几个我这样的外地人，一般都开着灯睡。现在适应了。刚来的时候不行，这风大，晚上刮起来和《聊斋》电视剧里的差不多（笑）。

记者：也是住单人宿舍吗？

田素云：刚来的时候是三人间，和大学宿舍很像。现在是单间了，放一张床一个布衣柜，刚好。

记者：听说，你去年才成家？

田素云：是，这边认识的人太少。我来这儿上班11年，微信朋友圈新加的人算上同事，没超过50个。

记者：在保护区工作了这么久，困难是什么？

田素云：在这待久了，一出去感觉自己被淘汰了似的。刷脸支付，去医院挂号，得看一会儿才会。我现在每隔两周都去县城一趟，找同事聊聊天，别让自己太闭塞。

记者：女民警在保护区工作，有什么不一样吗？

田素云：一样啊，该巡逻巡逻，该值班值班。前几天我们还去巡逻，大家带上水、馒头、黄瓜和西红柿，一巡一天。

记者：今年你被支队党支部特批回家过的年？

田素云：因为我刚结婚嘛，支队照顾我。我们所人少，总得有人值班。我家在邯郸，来回一趟挺麻烦，有4年春节都在所里过的。我们在这过年和平时也没什么区别，大家包点饺子，坐一块儿聊聊天，就回宿舍休息。

记者：会觉得很辛苦吗？

田素云：看同学们发的朋友圈，有各种各样丰富的生活内容，会有一点羡慕。不过，保护区和别处不一样，别处要快速发展，这里就是要维持生态不变，就得有人牺牲一下。我安慰自己，这里空气好哇。尤其是巡逻时，从望远镜里看见鸳鸯、狍子，在林子里飞着跳着，特有成就感，看，这是我守护的小家伙们。

文/河北日报记者 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