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读周刊·人物｜石家庄男子桥牌队：“冷门”运动的智力“王者”

2024年2月3日，在浙江宁波举办的国家男子桥牌队选拔赛中，石家庄男子桥牌队夺得冠军后，6名队员合影。 周军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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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3日，在浙江宁波举办的国家男子桥牌队选拔赛中，石家庄男子桥牌队（以下简称石家庄队）决赛战胜浙江钱塘队，夺得冠军。凭借这一胜利，2024—2025年度，石家庄队将代表中国桥牌队征战世界大赛。

在连续6天的高强度选拔赛中，由河北籍牌手孙纲、蔡阳、张永革以及实力外援李杰、连若旸、连勇组成的石家庄队，贡献了三场团队协作的经典牌局，也圆了几代石家庄桥牌人的国手冠军梦。

小众、冷门的桥牌是一项什么样的运动？高水平牌手都具备哪些“特质”？国选赛中这支唯一以城市名称命名的桥牌队，寄托着石家庄怎样的期冀？

2024年2月3日，在浙江宁波举办的国家男子桥牌队选拔赛中，队员张永革正在比赛中。张聚恒 摄

让人“上瘾”的极限智力运动

3月1日，石家庄市中心的一家咖啡馆里，正在进行的采访被张永革打断了。

“稍等一下，我得看看比赛进展。”张永革掏出手机，打开中国桥牌网的直播页面。身在石家庄，他却牵挂着千里之外的杭州，队友孙纲、蔡阳正在那里参加一场桥牌比赛。

57岁的张永革，是中国桥牌运动的顶尖牌手之一。

2月3日，在浙江宁波举办的国家男子桥牌队选拔赛中，由河北籍牌手孙纲、蔡阳、张永革以及实力外援李杰、连若旸、连勇组成的石家庄队，决赛战胜浙江钱塘队，夺得冠军。

而此次国选赛之前，张永革还曾和孙纲、蔡阳、康健等队友一起，代表河北出战，拿下2021年第十四届全国运动会、2023年第五届全国智力运动会桥牌比赛公开团体赛冠军。

接连拿下三项全国桥牌重量级赛事冠军，河北桥牌也站上了新的起点。

57岁，这是很多运动员早已退役的年龄，即便是同属智力运动的象棋、围棋、国际象棋，顶尖棋手的年龄大多也不会超过40岁。但在桥牌运动中，40岁到60岁，才是很多牌手出成绩的黄金年龄段。

这次代表石家庄队参加国选赛的6名牌手，平均年龄53岁。

桥牌的一大特点，就是运动寿命长。这是因为桥牌对体能的要求并不高，更多的还是考验人的经验、策略和心理素质。

“四五岁的孩子就能学会桥牌，但对职业牌手来说，50岁以下都算年轻，一些世界顶尖牌手甚至到90多岁还在打桥牌。”张永革说，这也反证了桥牌的魔力，“一旦入了门，很容易‘上瘾’，想不爱上它都难。”

张永革、孙纲已经打桥牌30多年，蔡阳也有20多年的牌龄，从业余桥牌爱好者到职业牌手，他们都没有觉得自己是在“坚持”，而是在“享受”。

“我们仨在2013年前后，陆续加盟全国桥牌A类俱乐部，这才有了一份来自桥牌的收入。在那之前，去各地比赛，经常要自己搭时间、搭路费，奖金也不高。”孙纲说。

孙纲，53岁，石家庄队的队长，也是国内顶尖职业牌手。年轻时，孙纲在石家庄一家企业工作，代表单位、市里、省里一级级打比赛，由此逐渐步入职业赛。即便后来辞职创业，他也没放下桥牌，甚至还兼任了河北女子桥牌队的教练。

“桥牌，是一场无声的战争。一副牌，十几分钟，可以打得剑拔弩张，跌宕起伏，非常刺激。”孙纲拿出一副扑克牌，去掉大小王，边说边发牌。

为减少运气成分，现代桥牌采取复式赛（也称队式团体赛）——两桌同样的牌，参与对抗的主队、客队各出4名牌手，一桌主队出2名牌手坐东、西位，另一桌，主队另2名牌手坐南、北位，这相当于和对手换牌再打一遍。

“桥牌的魅力就在于此——输赢较少凭运气，更多凭胆识，要斗智斗勇。”孙纲说。

牌到手后，每出一张牌，牌手都要梳理信息，分析搭档和对手手中牌的实力。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

“不仅要记出过的牌，还要分析各方有几张大牌、长短花色怎么搭配，与搭档的牌搭配得好不好、对手持有大牌的位置，甚至搭档、对手的性格习惯、打牌的水平，都将影响牌局的走向。”孙纲说，牌手打牌时要像侦探福尔摩斯探案一样，需要缜密的逻辑推理和计算，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线索。

桥牌打的不只是一场脑力战，还是一场心理战。

“牌桌上，双方故布迷阵，钩心斗角，真假虚实难辨，骗过对手的同时，还要巧妙将真实意图传递给搭档。”孙纲认为桥牌技法如讲兵法，好的牌手能将“兵法”运用得出神入化。

心理抗压力是时间和大赛磨炼出来的。张永革记得十几年前自己第一次参加全国大赛的决赛时，“手拿着牌在抖，心‘扑通、扑通’简直要跳出来。”

蔡阳是石家庄队年龄最小的牌手，今年45岁，出身秦皇岛桥牌世家，19岁开始学习打桥牌，25岁转战牌手整体实力更强的石家庄。

对于桥牌这项运动，蔡阳的评价是“酷”，因为它是“三棋一牌”智力运动中，尚未被人工智能真正攻克的“堡垒”。

“象棋、国际象棋、围棋是单人作战，而桥牌是小组作战，至少需要两人，信息还不完全，人工智能决策主要依靠概率统计，而桥牌更讲究逻辑，而且人类会出骗招，所以人机对战时，人类有些优势。”蔡阳解释。

桥牌容错率很低，常常一张牌打错，全盘皆输，因此要看哪一方更少犯错。

“在压力之下，通过记忆、计算、推理完成高难度定约，那种兴奋和快乐，是专属于人类的挑战智力极限的乐趣，简直妙不可言。”蔡阳说。

2023年11月1日，在安徽合肥举办的2023年第五届全国智力运动会桥牌比赛现场，孙纲（左二）、蔡阳（右一）作为搭档，正在和对手比赛。 张聚恒 摄

最长情默契的“牌搭子”

桥牌是一项极其讲求团队配合作战的运动。石家庄队的6位牌手中，孙纲和蔡阳，外援连若旸和连勇，都是磨合了十几年的老搭档。

按照当下流行的“搭子文化”，他们可谓是最长情默契的“牌搭子”，一张牌出不出、怎么出，他的搭档都能解读出很多信息，用桥牌圈里的话，“叫得通”。

“我和孙纲老师一起打牌快20年了，做搭档十多年了，彼此都太熟了，复盘时发现经常想到一处去。”当初，蔡阳正是为了找更高水平的搭档，才选择离开老家秦皇岛，扎根石家庄。

不过，更为难得的是张永革和前国手李杰，他俩开创了一对新搭子赢得两连冠的传奇。

“找个好搭子，真是比找对象还难，可遇不可求。”张永革三十多年的桥牌生涯，换了多位搭档，没想到与李杰在智运会和国选赛上两次搭档，连战连捷。张永革觉得是两人的技术弥补了配合上的短板，这也给他们继续搭档提供了信心。

在石家庄队里，不管是比赛还是训练的复盘，通常是以“夸夸局”开始，目的是给队友输送“正向情绪价值”。

“队里比赛不论胜负，不埋怨搭档，先挑对方打得好的牌夸，反思自己没打好的牌。”石家庄队教练张聚恒也是牌手出身，最了解牌手心理，“纵然是顶级牌手，也希望被肯定，至于哪里没打好，其实他自己比谁都清楚，也比谁都后悔。”

牌手不仅要打完牌不埋怨，在牌局中，也要格外注意自己的表情和肢体语言管理。

“纵然心中波涛汹涌，脸上也要波澜不惊，搭档是非常敏感的，一点小情绪被捕捉到，都可能影响判断和士气。”张聚恒说。

牌手找搭档，也是在找自我。蔡阳深感这些年最大的提升，不仅仅是牌技，更是心态。“年轻时，觉得搭档打得不对，说着说着就想吵一架，现在心大了，能包容了，更懂得尊重和信任队友。”

了解队友的性格、打法风格，换位思考，充分共情，是牌手在桥牌运动中迈向高水平，必须锻造的“情商”、磨炼的心智。

最长情默契的“牌搭子”，就是这样一点点磨炼成的。

打赢国选赛，只有“牌搭子”的默契还不够，排兵布阵还要讲策略。

根据规则，报名的队伍有4人队、6人队两种组队选择。比赛为淘汰赛，每轮6节，每节2个多小时，共要打96副牌，因此进入决赛的队伍三轮要打288副牌。

96副牌，是桥牌比赛中单轮最长赛程，这对选手的脑力、体力都是极大考验。

“石家庄选择6人队出战，三组平均上场，各组轮流休息，而最终对战的3个队，都是4人队，全员上场无法休息，体能上的优势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我们比对手更少犯错。”孙纲分析。

甘蔗没有两头甜，6人队有利也有弊。这个组合，使得石家庄队的种子排位从2号位下降到5号位，而且三轮都被对手“带分”，相当于以“负分”开局。

国选赛对报名各队队员过去十年的成绩加权平均，得出一个等级分，两队分数差值，就是对战的起始比分——八进四时石家庄队被浙江诺辉带0.34分，决赛被浙江钱塘带9.56分。而半决赛中，干脆被对手锦烁桥牌带了16分！

然而，逆风开局的石家庄队，三轮比赛接连打出了226∶144、185∶171、257∶197.56的大比分差。

“这是属于整个团队的胜利，默契的‘牌搭子’和6人组出战，是我们制胜的法宝。”孙纲说。

“荣誉属于石家庄”

2月3日18时，国选赛决赛最后一节还剩几副牌没有打完，但石家庄队胜局已定。

当队员们还在宁波比赛现场专注打牌时，石家庄这边，“省会桥牌微信群”里已经“炸开了锅”，欢呼的，点赞的，吆喝开香槟的，庆祝的消息一条紧跟着一条弹出来。

比赛结束第一时间，队员们开始往群里发红包致谢，张永革给自己的红包封面加了七个字——“荣誉属于石家庄”。

的确，石家庄桥牌爱好者们等这一天太久了。

“20世纪80年代末，石家庄曾掀起桥牌热，身边会打桥牌的人很多。”孙纲说，仅他所在的企业，就能拉出十几支队伍来，“单位年年组织桥牌赛，选出来的队伍要去市里参赛，胜出了还曾代表石家庄去省里参赛。”

尽管20世纪90年代后期的“下海潮”冲淡了打桥牌的浓厚氛围，石家庄的桥牌“基因”仍通过一批忠实爱好者延续了下来。

近十多年，石家庄市桥牌实力长期保持在全国第一梯队。2010年到2011年，以石家庄牌手为主力的河北桥牌男队一路过关斩将，从丙级队升为乙级队，又升至甲级队。

“全国一共12支甲级队，每年有3支面临降级，而河北男队能连续十几年保级，非常难得。”孙纲说。

但遗憾的是，不仅是石家庄，河北全省目前还没有一个A类桥牌俱乐部，石家庄的优秀牌手，只能加入外省的A类俱乐部。孙纲、蔡阳目前在江苏竞帆桥牌俱乐部，张永革在青岛赛轮桥牌俱乐部。

是什么让三人联手，并邀来三名强大外援，组成石家庄队，出战国选赛？

“在石家庄市大力支持下，我们以2023年五智会男团冠军孙纲、蔡阳、张永革、李杰为班底，同时邀请连若旸、连勇加入，6人队伍顺利组建。”省体育局棋牌运动管理中心原主任、石家庄队领队吴昊说。

作为国选赛8支队伍中唯一以城市名字命名的石家庄队，自诞生之初，就带着石家庄这座城市发展桥牌文化的夙愿。

“石家庄正在打造‘桥牌之城’，为了拉近‘石家庄’与‘桥牌’的距离，普及桥牌知识，推广桥牌文化，最终，石家庄市领导和队员们一起定下了队名——‘石家庄队’。”吴昊说。

2月3日国选赛获胜后，2024—2025年度，石家庄队将代表中国桥牌队征战世界大赛，更大的挑战在等待着队员们。

今年5月18日，队员们将赴泰国曼谷参加第9届亚太桥牌大赛，10月下旬，远征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参加世界桥牌运动会。

中国男子桥牌曾获得亚洲冠军和世界八强，队员们被寄予厚望创造历史。

“石家庄队要代表中国走向世界，石家庄也在积极承办更多高水平、更大规模、更有影响力的桥牌赛事，延续属于这座城市的桥牌记忆和荣光。”吴昊说。

2023年，石家庄举办首届“石家庄杯”全国省会城市桥牌公开赛，参赛的全国级别队伍77支，近500名运动员，这是石家庄首次举办大规模的全国桥牌赛事。

今年4月28日，“竞帆杯”全国桥牌个人精英赛将在石家庄举办。同时，石家庄也在大力推进桥牌进校园。

3月2日，石家庄市举行首批桥牌特色学校授牌仪式，石家庄市柏林庄学校、石家庄第二外国语学校、石家庄市第四十中学等50所中小学入选首批桥牌特色学校名单。

“我们都是河北桥牌圈里几十年的老面孔了，期待有更多年轻人活跃在石家庄牌坛，将来代表石家庄、代表河北走向更大舞台。”孙纲说。（河北日报记者 李冬云）

■记者观察

“活力之城”的动感场景

石家庄市正在努力打造“让本地人自豪、外地人向往的活力之城”。体育赛事带来的动感场景，就是这座城市激情活力的体现。

2月3日，石家庄男子桥牌队在国家男子桥牌队选拔赛中夺冠的消息，一时“点燃”了石家庄桥牌圈。即便许多不了解桥牌的石家庄人，也从新闻报道、朋友圈中留意到这条消息，毕竟，这座城市的名字，与桥牌一起写进了“国家队”的荣誉殿堂。

像这样“破圈”、让石家庄人共同为之自豪的尖峰时刻，过去几年里还有两次让人印象深刻。

2021年5月20日，石家庄二中男篮队最后0.7秒绝杀长沙明德中学队，时隔七年重回全国总决赛，最后一球的经典瞬间，刷爆朋友圈。

2019年11月2日，石家庄永昌2∶0战胜新疆雪豹，冲超成功，时隔1102天重返中超舞台。那场比赛，河北奥体中心涌入了35000多名球迷，刷新了河北足球历史上单场上座率最高纪录。

一座城市的活力，是全体市民共同参与塑造的。

在专业赛场之外，石家庄市民也拥有了更丰富的健身场地和参赛机会。

两年来，石家庄新建成400多块球类运动场地，极大便利了人们的健身娱乐。裕彤国际体育中心全年开放早间、夜间跑步场地，万象天成、长安公园等处的篮球公园，夏季晚上10时依然人头攒动。

2023年石家庄市篮球联赛，成为石家庄市篮球爱好者的一场“盛宴”。由于不收报名费，比赛就在“家门口”举行，联赛报名启动3个小时就报了100多支球队。

这些体育活动和赛事，不仅能够增强市民身体素质、提高健康意识，还能够向外界展示石家庄积极向上、充满活力的城市形象，其彰显的团队合作、拼搏进取、公平竞争的体育精神，也将进一步塑造石家庄的城市品格和文化气质，成为城市品牌提升的重要力量。

石家庄体育文化的多元和凝聚力，正是这座城市开放、包容的城市精神的缩影。给石家庄更多时间和机会，相信她将更加多元精彩。

文/河北日报记者 李冬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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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牌小知识

桥牌是一种以扑克牌为工具的游戏，益智健脑，可以培养参与者记忆能力、逻辑思维能力、拼搏精神和团队合作精神，被列入世界智力运动会、亚洲运动会和全国运动会的智力运动竞赛项目。

桥牌的起源可以追溯到16世纪在英国流行的惠斯特牌戏，几个世纪以来，惠斯特牌戏在欧美以多种形式存在和发展。1925年，美国的哈罗德·范德比尔特将当时流行的多种形式的惠斯特牌戏综合并加以规范，提出了一种完善的新形式桥牌，由此诞生了现代定约桥牌。

20世纪30年代初桥牌进入中国，改革开放后，桥牌运动得到发展。1980年中国桥牌协会成立并加入了世界桥牌联合会。此后，我国桥牌组织逐渐规范，竞赛机制日趋完善，赛事活动不断丰富，竞技水平稳步提高。目前，我国顶尖桥牌运动员的水平已经与世界先进水平接近，但桥牌在我国仍属“小众运动”。

整理/河北日报记者 李冬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