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镜头|郑一民:民间文化珍宝的守望者
长镜头|郑一民:民间文化珍宝的守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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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50年来,河北省知名文化学者郑一民一直马不停蹄奔走在乡村古道,梳理浩如烟海的河北民间文艺。他的笔端书写民间市井文化奇观,他的双脚沾满河北古老村落的泥土。“沉浸在燕赵民间文艺的海洋,感受河北大地上民间文化和艺术的深厚与璀璨,享受到民间艺术的多元和精彩,真是一件人生幸事啊!”在民间文化保护研究和传承发展的路上,一路走来,如今已年逾古稀的郑一民不言辛劳,反而带着孩子般天真的笑容,将为民间文艺付出半生的奉献,看作是一桩幸福的事。
民间守望,在乡间打捞文化奇珍
提起郑一民,有人说他“多学善谋,能干大事”,更有人评价他是“全国文化战线的一面旗帜”,著名文化学者、中国民协名誉主席冯骥才称他是“中国民协的大将”。然而,这位大半生行走在乡村,打捞民间文化艺术珍宝的守望者,当年却是在机缘巧合下,偶然一脚踏入民间文化宝库,以特有的文化立场观照历史,发掘封存千年的精神财富。
成为记者或是作家,曾是少年时代郑一民的志向。然而,随着梦想的渐行渐远,他手中的笔却从未放下,曾在省内外报刊发表了不少文学和研究性作品,锻炼了文字能力。1984年,刚过而立的郑一民,迎来人生转折。这一年,他出版了第一部长篇小说《神医扁鹊的故事》。
为什么选择写扁鹊?
因为郑一民出生在河北内丘西部茫茫太行山脉的古蓬山脚下,而这里有规模宏大的扁鹊享堂和陵墓,他自幼就沐浴在神医扁鹊各种神奇传说中,将中华医祖秦越人(一说扁鹊)充满传奇的一生和事迹创作成长篇小说,是他多年的夙愿。
他的故乡西庞村还有一座“鹊王庙”,里面装满了他的儿时记忆。后来,跑遍了内丘的郑一民发现,在县里,纪念神医扁鹊的庙宇多达30余座,可见扁鹊文化在内丘百姓中影响之大之深。因此,当他步入文学创作之路后,撰写的第一部小说便从记述神医扁鹊的故事开始了。当时还在省文物局工作的郑一民,遍访了散布在全国各地有关神医扁鹊的遗迹。
就在很多人看好他的文学创作潜力时,时代和工作需要却把他推向了民间文化的殿堂。
1984年,一项全国性文化工程启动——被海内外专家称为“中国跨世纪的文化长城”——国家重点艺术科学研究项目《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编撰(以下简称“三套集成”)。
河北省文联接到编撰三套集成的任务后,在省内遍寻文化研究人才。对民间文化有一定研究、经常下乡开展文物保护调研的郑一民,进入了相关部门的视线。随后,他调入河北省文联民间文艺家协会,参与到这项工作中来。
编撰三套集成,不仅涵盖范围广,而且耗时长。谁都明白,只要投身到这样费心耗时的工程中,就意味着要做大半辈子。但郑一民丝毫没有犹豫地挑起了重担。
初到省文联,一无资金,二无编制,三无工作人员,组织上只给了他半间用木板隔出来的办公室。郑一民在半间办公室里挂牌,开始了三套集成河北卷的普查、编撰和出版工作。当时谁也想不到,4年后这里走出来一个给全国民间文艺界带来惊喜的郑一民。
起初,郑一民也发过愁。要尽可能多地把流传在河北大地上的各种民间传说故事、歌谣、谚语搜集整理出版,最需要的是人手。没有人手,只能发动基层部门、人员、群众。他曾一周跑了3个地市8个县,每到一地,首先要做的是不厌其烦地宣传三套集成工作的重要性。当大家有了对本土民间文化的认知和重视,他才开始指导作者,发动群众,深入村镇农户抓典型。
回忆起30多年前进驻藁城耿村搜集民间故事时的情景,郑一民感觉历历在目:“那时的条件很艰苦,我们住在老乡家,都是大通铺,冬天屋里没火,冻得睡觉都不敢脱衣服,一晚上脚都是凉的。夏天蚊子、跳蚤把胳膊、腿咬得红肿疼痒也只能忍着。”他的这股拼命的劲头感动了许多普查人员。
后来,全省迅速建立起各级三套集成领导机构和编辑班子。据统计,从1984年到1988年,全省参加三套集成大普查的各界人士达54万余人,搜集整理民间故事、歌谣、谚语等达2亿8千万字,编印成卷本782部。辉煌的成果,受到各级领导表彰,也引起了全国各省市同行的注目和赞赏。
在三套集成搜集整理过程中,郑一民感受到民间文化的伟大和力量,坚定地走上了民间文化守望之路。
郑一民在乡间考察文化遗迹。 省民协供图
沙里澄金,树起叫响全国的文化品牌
自诩“半路出家”搞民间文化工作的郑一民,深感面对民间文化的浩瀚大海,自己是一名“小学生”。于是,他把办公桌搬到田野上,潜心民间,广收博取,沙里澄金。
民间文化的传承大多依靠口传心授,一直是以接力的方式一代代往下传。只要中断,可能就会终结。因此,郑一民将普查盘点、分类整理作为时代使命。也正是在这一过程中,郑一民在民间文化方面的造诣上,由外行变成内行,由一名组织协调者成长为一个先觉先行的文化学者和具有威望和凝聚力的事业领军人物。他带领着一支优秀的团队,犹如一支风风火火的急行军,奔走各地,用行动唤醒那些在燕赵乡野沉睡的民间文化符号,树起一个个叫响全国的河北文化品牌,用智慧将沉睡的资源转化为致富一方的文化产业。
第一次站在河北永年的广府古城外,看着古石桥“弘济桥”,郑一民对这座沧桑古城上了心。那年,他58岁。
广府古城位于河北邯郸永年东南20公里处,距今已有2600多年的历史。早在春秋时期就有记载,这里是战国时期赵国毛遂封地。城外滏阳河上古石桥便是弘济桥。
2005年4月,郑一民为了研究太极拳文化来到永年县。他走进广府古城,一条街一条街地调查、一座古宅一座古宅地了解,先后20多次走过古城,进行详细认真调研。在郑一民的建议下,广府古城与太极拳文化紧紧握手,逐渐被打造成一座享誉世界、形神兼备的文化旅游胜地。如今,经过全面保护性修复的广府古城,不仅再现了古城的辉煌历史,还挖掘保护了古老的太极文化,而且拉动了当地经济社会发展,造福一方百姓。
文化看似绵柔,实则坚强无比。每当历史的尘埃落定,许多喧嚣一时的东西会烟消云散,唯有世代创造与沉淀的优秀文化会长留民间。在郑一民心里,出之于民,为民所用,是民间文化挖掘保护的一个重要目标。因此,每一项民间文化遗珍的梳理过程中,他都会思考如何把文化软实力变成社会生产力。
素有“千年蔚州,九朝古城”之誉的蔚县,地处河北西北部的太行山、燕山和恒山余脉交汇处,春秋战国时期曾为代国之都,北周设州治至民国,人称“京西第一州”,历史文化与自然资源十分丰富。但哪项是实现“文化立县”的抓手呢?从哪里入手才能撑起“文化立县”的理念与旗帜呢?当时县里的领导苦思冥想,不得其法。
2009年,时任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民协主席冯骥才明确提出,蔚县应借蔚县剪纸被列入世界非遗保护名录的东风,创办中国剪纸艺术节。时任中国民协副主席、河北省民协主席的郑一民向中国民协党组汇报工作重点时,将其纳入其中。这一理念得到河北省委宣传部的大力支持。于是,自2009年10月便开始了首届中国剪纸艺术节的申报、筹备工作。
但是蔚县既缺资金又没有举办全国性节庆活动的经验,郑一民便主动承担起剪纸艺术节的策划筹备工作,从活动宗旨、节庆内容到人员邀请、日程安排、食宿接待等细节全都亲力亲为,以“打造中外剪纸艺术交流平台和窗口”的理念,提出“世界剪纸看中国,中国剪纸看蔚县”的口号。
2010年,首届中国剪纸艺术节成功举办。据蔚县政府统计,到2010年底蔚县剪纸产值达2.9亿多元,已占到全县GDP的4%,不仅实现了历史性大突破,还成为县域经济中最具发展潜力的支柱产业。从那时起,一届又一届,中国蔚县剪纸艺术节火了,蔚县也迎来“文化立县”的春天。
在解析蔚县剪纸文化现象时,除了那些令人振奋的经济数字,最令郑一民激动的是蔚县人在创办中国剪纸艺术节中所展现的内心世界和精神风貌的巨大变化,这样的变化深刻,感人,意义深远。
“蔚县剪纸文化现象的出现,就是国人文化自信、文化自觉的缩影和注释。有了这种变化,贫穷会变富裕,资源会成品牌,平淡会创造奇迹。”郑一民认为,人们由自觉文化到文化自觉的变化,才是最值得学习与借鉴的。
此后,郑一民又策划创办了6个“国”字头文化艺术节,在开展名村名镇名城普查中为217个古村落立档调查,推荐88个古村落列入国家传统村落保护名录,在全国率先开展《中国历史文化名村》丛书和《中国千年古县》丛书编纂出版工程,创造性实施“燕赵老字号及古代贡品普查认定工程”,推出了许多令人惊喜称赞的地域文化品牌。
每次田野调查,郑一民都要拍摄大量图片资料。 省民协供图
白首初心,为河北民间文化修史
对民间文化近半个世纪的守望中,既有艰苦卓绝、历经阵痛的蹉跎岁月,又有砥砺奋进、破浪前行的凯旋歌声,一幅幅曼妙画卷都清晰地萦绕在郑一民的脑海里。大半生浸润在民间文化中,他的心里其实还有一个“缺憾”存在。
“这些年我曾经走过20多个国家,一直在寻找一部系统完整出版的民间文艺史方面的书,在国际交往中也跟国外的专家讨论民间文艺史方面的著作,他们也没有人来写,我觉得这是个空白。作为一个文化学者,应该有勇气承担起填补这一空白的职责和使命。”于是,2019年,郑一民73岁时,选择着手撰写《河北民间文艺史》。他把这本书的编辑出版作为自己最大的心愿。
时光回溯至2014年6月。当时,河北省文联启动大型丛书《河北艺术史》的编纂工作,共12卷,每卷50万字。《河北艺术史·民间文艺卷》是其中之一。由于民间文化散落于民间,口口相传,文献资料较少,编纂工作一度搁浅。
地域性民间文艺史相关研究的空白让业界无奈又焦急。为此,河北省民协专门向北京师范大学民间文学研究所求助,希望请国内专门从事民间文学研究的权威专家能够撰写相关书籍。几经周折后得到答复:写一本中国民间艺术史可以,如果仅就河北而言,相关资料少之又少,几十万字的任务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
一定要为河北民间文艺修史。郑一民毅然挑起这一重任,着手组织撰写《河北艺术史·民间文艺卷》,同时开始撰写这部80万字的《河北民间文艺史》。
“我觉得世界上的事情总是要有人先做,我可能做得不是最完美的,但是我愿意拿出这个成果来,作为大家评判的靶子,给后人一个启示,我愿意充当这样的角色。”决心不改,但难题摆在眼前。这么厚重浩大的学术课题,找不出多少可借鉴的史书记载,大量史实需要进行田野调查。
为了搜集资料,郑一民下乡时跑得特别快。“人们跟着我下乡的时候,认为我是个‘拼命三郎’,走起来没完没了,也不顾别人。为什么这样做?是因为我心疼时间啊!在有限的时间里,我总想着多看多转多学,哪怕累一点苦一点,我也心甘。”因此,别看已过古稀,郑一民的乡村调查节奏非常快,一般半天就要走三个村。一手拿着相机拍照,一手拿着笔记本时不时写写画画。这样,有时候一走就是数天,转遍大大小小的村落。
郑一民抱定了一个信念:民间文艺生于民间、兴于民间、藏于民间,只有扎根田间大地,走进基层,它的发展脉络才能越来越清晰,也才能真正触摸到民间文艺源源不断的生命力。用他自己的话说,进行田野调查就是在读“无字之书”,是在向人民学习。民间文化研究就要到“破砖烂瓦”中,到乡村去搜集、挖掘历代人民所创造的文化内涵和真谛。
田野调查苦吗?苦。累吗?也累。但郑一民发自肺腑地快乐、幸福,因为能得到很多书本上没有的、前人没有记载的东西。他笑称自己等于比别人多“进修”了一些学科内容。
两年多时间,八百多个日日夜夜,80多万字。当这部书完成的时候,郑一民手抚着一尺多高的书稿,长出一口气。心里的“缺憾”终于补上了,那种愉悦无法用语言形容,“我觉得这部书的完成,起码能延长我五年的寿命。”郑一民的脸上再次浮现出孩子般清澈的笑容。
翻看手中厚厚的《河北民间文艺史》,五编,三十七章,从多角度、多方位阐释了河北多种民间文艺门类的发生发展、传承保护、弘扬创新的历史。该书在纲目设置上打破了固有学术著作模式束缚,以崭新视角解析河北民间文艺在中华文明长河中的地位与影响;在论述方法上以史为鉴,讲述河北不同历史时期最具代表性的民间文艺成就与人物故事;在史料选择上坚持田野调查成果与史料记载并重的原则。同时,突出河北独有的民间文艺典型事象分析与价值阐释,站在历史角度审视和总结河北民间文艺事业成长发展繁荣的经验与教训。
2021年12月30日,《河北民间文艺史》出版发布会在石家庄举行。业内专家高度评价该书作为省级民间文艺史著作,填补了国内民间文艺史研究空白。
“我几十年干的工作都与‘民’有关,而且我的名字就是‘一个老百姓’的意思。”笃信这一渊源的郑一民对其奉献一生的民间文化事业,格外充满情感。
正如冯骥才曾在诗中写道的:“(保护民间文化)这是一条时而欢乐、时而痛苦的路,这是一条布满荆棘的路……但我决意走这样的路,因为它是一条真实的路。”而郑一民在这条路上,走出了自己用生命和脚步画就的幸福轨迹。 (河北日报记者曹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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