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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最美逆行者|袁雅冬:压力多大,只有自己知道

2020-04-09 02:27:38 来源:河北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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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提示

17年前,她曾担任河北省抗击SARS专家组成员。

17年后,她58岁了,作为河北支援湖北医疗队第一批、第二批医疗队队长带队增援。

她带领144名来自全省各地市,不同经验、不同科室的医护人员接管了武汉市第七医院。

截至3月14日,48天时间内,他们累计收治患者429人,其中重症患者119人、危重症患者78人,累计检验核酸样本8144人份。归来时,包括她在内的全体医疗队员保持了零感染。

她被称为河北医疗界呼吸领域的“大拿”,也是全国呼吸领域的专家。我们在4月1日,与她做了一场对话。

她叫袁雅冬,河北医科大学第二医院大内科主任、呼吸与危重症内二科主任。

袁雅冬接受记者采访。河北日报记者 赵海江摄

“我的责任除了救人,还承诺团队零感染”

4月1日,平山县紧邻岗南水库的一处酒店,河北第一批支援湖北医疗队正在这里隔离休养。袁雅冬戴着口罩、裹着一件羽绒服从楼上下来,没有握手,面带笑容,递给记者两瓶矿泉水。

记者:这几天,恢复了一些吗?

袁雅冬:心情放松一点了。来回55天,打了一场硬仗。在那儿天天高速运转,就像一列火车,回来需要慢慢减速。昨天大家聊起在武汉期间的一些感受,还是泪流满面。

记者:是不是回想起来,就像在昨天?

袁雅冬:有时候一睁眼,还觉得要去病房。我们在武汉期间,就有心理咨询师给大家做一些心理疏导,在这休养期间,也有心理咨询师过来,我觉得不需要,自己能治愈自己。作为医疗队队长,那么多病人需要治疗,那么多医护人员要保证不被感染,我顾不上心理咨询。

记者:出发前对武汉那边的情况有所了解吗?

袁雅冬:了解不全面。1月中下旬,通过新闻报道,我就关注到武汉这类病例。但我的了解和大家一样,仅限于报道。但作为呼吸科医生,格外留意了下,在门诊接诊发烧病例时,也有意识地询问病人是否有湖北外出史。

1月23日,我还参与了国家卫健委组织的专家督导(新冠肺炎)工作,目的地是江苏一家医院和一家社区,当时那边做得挺好,1月24日(大年三十)飞回石家庄。

记者:这次督导的经历,是否意味着您出发前,对后面去武汉的工作内容可以有所准备?

袁雅冬:也不是。1月25日报名之后,知道近期肯定要出发,但哪一天走,去哪一家医院,去了要做什么是不知道的。1月26日12时左右,单位通知下午先去太行国宾馆开动员会,当天就出发。我正在我父亲那吃饭,那会电话一个接一个,我说不吃了,也吃不好了,赶紧走。

记者:出发前您获得的信息是什么?

袁雅冬:我就知道这一批有150人,其中5名省卫健委的同志带队,我是医疗队长。

我还知道,作为队长,我的责任除了救人,还承诺团队零感染。这145名医护人员,来自全省不同地市的医院,年纪、配合度、经验是什么,我一无所知。所以晚上上了火车,很多人睡了,我睁着眼,脑子里一直在琢磨。

去,是去救人的,要体现河北医疗队的水平,还要保证去的医护人员安全,这活儿该怎么干。

记者:什么时候有了眉目?

袁雅冬:第二天。拿到了145人的大名单,5个普通医疗组,1个重症组,其中普通医疗组都是5个医生、9个护士、1个院感的配比,重症组是60人,还有10名检验成员。看到这,我心里踏实了一点,院感老师在,就要好很多。后来制定方案时,我就要求院感老师一定要跟着进病区,重点关注医护人员的防护问题。

记者:到了武汉之后,您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有什么?

袁雅冬:1月27日凌晨4时抵达的武汉,当时武汉第七医院的院长和我们简单沟通了下,天亮之后,我组织各组组长、护士长到医院实地考察了下。这第二天就要开始干活了,总得熟悉下环境啊。结果一看,心里咯噔一下。

就拿住院部来说,国家卫生健康委下发的新冠肺炎防控方案(第三版)中,指出的无效、不能使用的手消,好几处都在使用。这意味着医护人员工作结束消毒是无效的啊。医院“三区两通道”(污染区、半污染区、清洁区,以及医护通道、患者通道)不完善,出了电梯推开一扇门就进入病区,家属和患者随意出入。

记者:这个局面是不是挺意外,您作为队长要做哪些工作来改善?

袁雅冬:非常意外。我们首先和武汉七院提出要马上建立“三区两通道”,改善这些不利于工作开展的环节,不能有无谓的损失。另一方面,住院部三个病区,两个病区分别有48名患者,一个病区39名患者,我们五个医疗组,要打乱重新分配,组成三个普通医疗组接管三个病区。

记者:考察、分组这些工作都要在27日完成?

袁雅冬:对,第二天我们就要进入病区开展工作了,这么多人怎么编排?都得有个清晰的计划。当时医疗队带的防护服不多,我们医院带去了600套防护服起了很大作用,但不能大家都进去,得合理分配。我就给组长们开会,让他们把自己组分出一二三线医护人员,每一组再安排排班。

记者:安排完这些工作,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袁雅冬:成立专家组。中南医院两名专家和我,我们要结合新冠肺炎防控方案(第三版)拿出一个治疗方案,让这家医院的治疗同质化。这么多人,大家的医护水平不同,必须得拿出一个标准。比如观察项目内容、指标复查的时间点、如何开展治疗等,保障同质化,让这家医院运转起来。

“我的自我调节就是下一个病人,我尽力治疗”

截至4月1日,袁雅冬2020年的朋友圈,只有5条,分别是1月26日出发,2月2日报平安,2月26日感谢团队,3月14日纪念武汉第七医院患者清零,3月20日河北首批支援湖北医疗队回家。

3月20日这条朋友圈,她这样写道——河北首批援鄂医疗队全部平平安安回家。

只有亲身经历的医疗队员,知道这句话的分量。

这是她在临出发前,作为队长“零感染”承诺的兑现。但当记者问到零感染实现的过程时,袁雅冬沉默了,接下来她这么说的。

记者:返程时是不是就轻松了?

袁雅冬:上了飞机我就开始哭,压力多大,只有自己知道。你看我的手机,里面没读的微信信息得几百条,我不敢看,怕自己绷不住。到了武汉,我就把之前工作的群都取消置顶了,只把我们在武汉的工作群置顶,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关心和鼓励的话。

记者:之前您也说了,接管的武汉七院条件要改善,除此之外,还有哪些困难?

袁雅冬:正常的医护配比在武汉七院应该是20个护士对应48个患者,但是我们面对的病人远超过我们的人手。1月29日,经过抢修,“三区两通道”做好了,但是住院患者中有70%的重症,治疗难度很大。

尤其是1月29日、30日,武汉七院没有呼吸科,但急诊人满为患,这边收进来的病人就是住院区的患者。我到急诊观察了两天,发热患者到下午四点多还在排队,在很多医院,门诊这个时间已经没多少人了。观察室加床加到40多张,已经没法加了,有病人就坐着输液。

看到这个情况,我一下急了。

记者:这种情况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袁雅冬:得不到及时收治,轻症转重症,重症转危重症。当天我们开会就提出应收尽收,加快病人周转,一定体现河北医疗队的水平,尽量收治更多患者。

记者:但医生不是万能的,面对危重症患者是不是会有挫败感?

袁雅冬:会。当患者清醒的时候,他拉着你的手,一遍遍跟你说,救救我救救我。护目镜一哭就看不见,不能哭。还有一个一百多名医护人员的团队等着我安排,那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有人问我累吗,怕吗,我不想回答,根本没时间想。一睁眼,就是一堆工作。

记者:除了患者这边,医疗队员有没有问题需要您处理解决?

袁雅冬:到武汉的第二天,也就是1月28日,为了做好防护,我们开始每一名医疗队员在离开酒店前和回到酒店前测量体温。每晚汇总到我这儿的时候,差不多是10点多。超过37摄氏度的,我要挨个去房间了解、慰问。

人太多,总是找不到房间号,后来改为打电话。

医疗队员们,都是普通的孩子啊,有的比我的孩子还小,哪一个不是家里的宝儿。体温高一点,有各种原因,但在这种高危环境下工作,谁不怕呢?作为队长,你的工作得到位。

我当时认不全每一个队员,但她们一说名字,我就知道,我给你打过电话。

记者:这时候医护人员心里也有波动吗?

袁雅冬:是,尤其是自己精心照管了好几天的病人,突然就走了。医疗队员们的精神会变得非常脆弱。我只要听说了谁情绪波动,就会马上找他谈,会问他两个问题:你在治疗过程中有失误吗?医生是万能的吗?

但是给队员挂了电话,我也得坐在床沿边缓一缓。我也是个普通人。我的自我调节就是下一个病人,我尽力治疗,希望他能挺过来,活下来。

记者:相对这些心理、精神上的问题要解决处理,在进入病区后,您安排医疗队是怎么做的?

袁雅冬:1月27日,我就给院感老师开会,千叮咛万嘱咐,穿防护服还好说,重点要关注脱。脱不好,前面的防护白干了。而且看多少遍视频,真正穿脱的时候,也还有不会的。我经历过SARS、甲流,这些都是积攒的经验。

“我只是做了一个呼吸科医生该做的”

袁雅冬的白大褂上,写满了医护人员、当地民警、志愿者等人的签名。 河北日报记者 赵海江摄

袁雅冬带回河北的物品中,有一张特别的机票,时间是3月20日,航班是英雄号,舱位是功勋舱,登机口是凯旋门,出发地湖北武汉,目的地:家。

被问到解除隔离回到家后最想做什么,袁雅冬脱口而出,把家里床单先撤下来都洗了。

这不经意间展露的普通人一面,让我们看到脱下白大褂后,“大医生”的平凡。

记者:作为带队一线的老兵,您身上很多故事,但听说您拒绝了不少采访,为什么呢?

袁雅冬: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不需要这些。年轻人需要一个机会站出来,我占了这个地儿,他们就没了。这次80后、90后表现非常棒,需要借助媒体,让大家知道年轻人的风采。

记者:露脸的机会您愿意让给年轻人,上一线面临危险要抢着去。

袁雅冬:我只是做了一个呼吸科医生该做的,职责所在,责无旁贷。

大年初一(1月25日)我在医院查房,晚上11点多,医院人事处给我打电话,让我们大内科报一个副主任医师以上的医生和一名护士,准备派往湖北支援。我们大内科有5名符合条件的医生,这么晚了,我干嘛还要挨个打扰他们?我就问了下护士长李岩让她们报一个护士,医生就定了自己,结果过一会儿,我一看手机上李岩发来的信息,也报的她自己。护士长和科主任一起出征,这是一个整建制出征。护理是救治工作中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事实证明,李岩护士长的管理水平和护理水平都非常出色。

记者:在您的从医经历中,经历过SARS,今年又参加了新冠肺炎的救治,从医护人员的角度能谈谈不同的感受吗?

袁雅冬:SARS期间,我是省内、院内、市内的专家组成员之一。从各地督导到专家会诊,都有参与。SARS当时的诊断标准是流行病学史加临床特征,而这次的新冠肺炎,科研人员很快就拿出了病毒基因序列,通过流行病学史、临床症状、核酸检测同时来进行诊断,更加精准,这是医学和科技的很大进步。

记者:这个经历对您在新冠肺炎患者的治疗过程中有很大帮助?

袁雅冬:从SARS到新冠肺炎,医生们都非常注意流行病学史的调查,今年1月中下旬,从新闻看到武汉有不明原因肺炎后,我们科室也开始对发热病人的出行史等展开细致询问,这都是经验。

记者:您同时还是专家组成员之一,要在很多疑难杂症上拿出拍板意见,您能具体介绍一下吗?

袁雅冬:在武汉七院期间,有个病例要进行专家会诊,在确诊新冠肺炎的同时,这名患者出现了意识障碍、血常规异常,是基础病还是新冠肺炎引起的,这需要搞清楚,才能制定明确的治疗方案。

我们常说,避免误诊漏诊,这句话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很难。会诊中,我认为新冠肺炎这个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不会引起后面两个症状。

医学除了掌握一定的知识,还要有条理清晰的逻辑思维。患者肢体肌力较差,但是血液系统疾病或新冠肺炎都不能导致这种症状。所以我们做出结论,这个患者存在三个疾病,中枢系统疾病、血液系统疾病,以及新冠肺炎,不能以一元论解释。

记者:听说在河北医科大学第二医院,其他医生拿不准的诊断,就特别希望您出马。

袁雅冬:他们夸大了。医学的特点之一,就是不断学习不断发展进步,谁也不能说一出马就准。我也是一步步成长起来的。

1984年我从河北医学院(现河北医科大学)临床医学专业毕业,一直在大内科轮转了9年。大内科包含心血管、消化、呼吸等6个科室,后来又增加了免疫风湿科。3个月轮转一次,你轮完一圈,再回到其中一个科室,会发现还有学不完的知识,要是哪一个科室没轮到,还会找上级要求安排。

记者:这种轮转打下了一个坚实的基础吧?

袁雅冬:是这样。从一上班就发现5年专业所学不够,那会儿攒俩月工资买《实用内科学》《鉴别诊断学》,逮着老主任们就问,白天上班晚上看书,不断充实临床基础知识和技能。

那时候最高兴的,就是你值夜班时,你的上级大夫不需要总被喊起来处理你解决不了的问题;第二天早晨主任查房时,没有对你的处置意见提出质疑或批评,哎呀,这一天就美好得不得了。 (河北日报记者 白 云

■回放

这次经历,都浓缩在这件白大褂上

返回河北,袁雅冬带回一件宝贝。她从带下楼的塑料袋里,小心翼翼拿出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白大褂,上面被红、黑两种笔,写满了名字。

袁雅冬的手指从一个名字上滑过,就能讲出这个名字背后的故事。

这里面有武汉市第七医院最后一个新冠肺炎病区关闭时,所有当班的河北支援湖北医疗队队员,有武汉第七医院的部分医护人员,有接送河北支援湖北医疗队34路公交车队部分司机,有坚守执勤的当地民警,有跑前跑后的当地志愿者,也有电视台的记者。

“这场胜利可不仅仅是医护人员的胜利,这是一场举国之战。”袁雅冬感慨。

医疗队出发时太匆忙,几乎每个队员带的东西都不多。尤其是时间一长,衣服都不够换洗。袁雅冬回忆,酒店不能开空调,晚上就不脱衣服盖两床被子睡。但进入病区,得穿着秋衣秋裤套防护服,冷得直哆嗦。

袁雅冬拽拽身上的灰色羽绒服,抻出里面的红色毛衣,又伸出腿抖抖裤子,她说,这一身,从头到脚,包括袜子,除了这双鞋是自己的,都是爱心人士捐的。

也因此,她说,在武汉的日子,医疗队顶在最前线,身后有一群“烧柴人”。

相比救治一线的紧张,医院外的每一天,有很多人默默在维持运转。

武汉市第七医院的氧气压力不足,急需氧气罐,经过多方协调,氧气罐来了。这天,她遇见几个穿着防护服的人从车上往下搬运氧气罐,就想过去问问这是哪个医疗组的小伙子。结果,他们哪个组也不是,他们是当地的民警。

氧气罐运到病区,很多患者24小时要用,但氧气罐几小时就用完一瓶,几乎每次去病房,袁雅冬都能看到年轻的护士们把氧气罐从楼道这头滚到病房,这对于穿着防护服的医护人员来说,是体力极大的消耗,可没人抱怨。

从医院到酒店大约2公里的路程,有一天深夜,袁雅冬想溜达溜达走回去。当她路过靠近医院的一家警务站时,一个民警喊住她,“您是医疗队的吧?我送您回酒店。”

袁雅冬说不太远,走回去就行,婉言谢绝。回到酒店后和同事一说,居然很多人都认识他,原来这位民警已经送过好多医护人员。

负责接送河北医疗队的是武汉市34路公交车车队的六七位司机师傅,因为医护人员的工作24小时轮转,班次不固定,随时都有人去医院、回宾馆,任何时间喊几位师傅送一下,他们都很快赶到。

袁雅冬说,在武汉听到的最多的话,就是谢谢。走到哪,一说是河北支援湖北医疗队医护人员,对方就竖大拇指,鞠躬,不停地道谢。

她还遇到一位不知姓名的志愿者。那天她要到武汉紫荆医院做一次会诊,另一名专家组成员说几分钟后到医院门口接她。袁雅冬等待期间,看见冷清的大街上,一辆私家车开过。几秒钟后,这辆车又慢慢倒回来,一名年轻人落下车玻璃问她是不是医护人员,得到袁雅冬的肯定答复后,年轻人力邀,您上车吧,您去任何地方我都送过去。

袁雅冬说,这次经历,几乎都浓缩在这件白大褂上,它也是全国各行各业团结战斗过的象征。“解除隔离后,我要把这件白大褂捐给母校河北医科大学校史馆。让学弟学妹们都知道,有过这样一段日子。” (河北日报记者 白 云)

责任编辑:张永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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