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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训练开始指令的训犬员和犬。河北日报记者 白云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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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河北警界，有一支800多只警犬组成的奇兵，它们承担着人所不能完成的任务，比如搜索危爆物、毒品、物证，追踪人体气味等。
全省350余名警犬训导员，承担着把一头普通犬训练成警犬的任务，除了平日训练，还要携带警犬参与大型活动安保、刑事案件侦查等工作。
警犬是怎么训成的，警犬训导员和犬之间有什么样的故事？
训导标准——准确、专业、服从
2020年1月3日，石家庄市公安局警犬训练基地，警犬训导员滴了一滴稀释后的人血在甬路上，暗色的血迹混入泥土，在寒冷中很快干涸，变得不太明显。
一条叫柯南的血迹搜索犬听到“嗅”的口令，从数米开外重嗅地面，它的大力呼吸吹飞了地面上的尘土，几分钟后，它趴在那滴已和尘土混为一体的血渍面前。
“能达到这样的工作水平，需要至少6个月的训练。”石家庄市公安局警犬训练基地主任朱宏说，这指的是已经通过一轮筛选的幼犬。
穿过训练基地硕大的训练场，吠叫声越来越近，成年警犬住的单间，犬舍护栏超过了2米高，而犬舍南侧的幼犬个头不到膝盖，圈在一米多高的围栏里。
警犬训导员一走过去，两条小德牧就站起来殷勤地舔手，朱宏说：“才几个月大，还没通过幼训期呢。”
受训犬来源有几种，公安部下属的沈阳、南京、昆明、南昌四大警犬基地繁育配发，各省、市警犬基地繁育配发，购买自民间培育。
一条幼犬必须衔取欲、占有欲、灵活性、依恋性、兴奋性都优异，同时参照其肌肉、体型等条件，才可能被选中。河北省公安厅警犬基地民警张套说，即使如此，在接下来的试训中，这些幼犬还有着近50%的淘汰率。这是因为犬的嗅觉虽远比人类灵敏，作为工作犬，这种灵敏度要更加精准。
警犬技术目前被广泛应用在治安巡逻、大型活动安保、刑事侦查、反恐处突等重要领域，人类利用警犬嗅觉灵敏的特性协助工作，也需要警犬“懂规矩”。
2019年12月23日，-19℃。张家口崇礼区一处滑雪场。半个多月前的积雪踩上去嘎吱作响，30条搜爆犬在警犬训导员的带领下，要进行一场考试：巴掌大一块纱布，染上硝铵气味，埋在30多厘米深的雪下。
“大型活动安保，都要用到搜爆犬。”张套说，这场培训和考核，也是为2022年北京冬奥会的安保工作做准备。
几千平方米、毫无参照物的雪地，待考核的搜爆犬从距离埋藏点几十米开外出发，兴奋地提着鼻子，一路嗅来。
在警犬训导员杨金龙的口令下，搜爆犬小武以“Z”字形快速折返前进。几分钟后，小武趴在雪地上不动了，这是它用来示警找到危爆物的标准动作，而这处地点和考官埋藏危爆物的地点，分毫不差。
正常情况下，犬发现吸引它的物品，会用爪子扒挠。警犬能不叫不挠、安静地守在可疑地点，也是长期反复科学训练的结果。否则，它的叫声可能会引爆危爆物，抓挠也可能破坏物证，这就要在日常的训练中，反复强化。
列入警用序列的警犬，还能执行气味追踪、搜毒、扑咬、护卫等7类任务，任务不同，犬种也不尽相同。
“训练搜索类任务，大多用史宾格、拉布拉多和马犬等嗅觉灵敏度较高的犬种，执行搜捕和扑咬、护卫等任务的，多是罗威纳、马犬和德牧等犬种。”河北省公安厅警犬基地民警苍双进介绍。
但是犬毕竟是犬，还有着天然的野性。以马犬为例，这种胆大凶猛攻击力极强的犬种，在追捕嫌疑人时是把好手，但复杂的刑案现场，如何让警犬指哪打哪呢？
2020年1月3日，石家庄市公安局警犬基地训练场，戴上护袖的警犬训导员赵亚兴，用棍棒击打护袖发出挑衅的叫喊，这是模拟嫌疑人潜逃场景。
马犬雷诺跃跃欲试，警犬训导员赵宗一发出“袭”的口令，雷诺就蹿了出去，几个腾跃就扑倒了赵亚兴。此时，训练的第一阶段目标已经完成。
已经极度兴奋的雷诺死死咬住护袖，一旁指导的朱宏指点记者看门道，“追捕过程中，嫌疑人一旦被制服，我们就要保护嫌疑人的人身安全，这就要求警犬听从口令，及时放口。”
赵宗连续发出“放”的指令，两声之后，雷诺恋恋不舍松开了护袖，尽管小眼神满是不甘，但还是扭着屁股按指令坐在赵宗一侧。
“这是训练警犬服从口令。”朱宏指着这一幕说，大型会议的安保工作，警犬会间歇工作数小时，但环境要求警犬在工作期间不能随地大小便，这也需要训练。
训导员的日常——脏、累、苦
训导员杨泽宇来喂食幼犬，几天前，他刚被其中一条犬咬伤。河北日报记者 白 云摄
“好，来，好。”警犬训导员尹宝航用力拍打着警犬安特的背部，这是他们俩之间的默契，代表着对安特完成搜爆任务的鼓励。显然，安特对尹宝航手里那只球更感兴趣，它左右跳跃，口水蹭了尹宝航一身，看出安特的目的，尹宝航把口袋里的球远远抛出，安特追逐而去。
外行可能觉得这是一场游戏，不，这是训导过程中，对犬完成任务后的奖励。
训练警犬的道理，简单说是巴甫洛夫的条件反射理论，以搜索为例，利用犬的嗅觉灵敏性来让犬识别特定气味，当犬按照警犬训导员口令嗅出了相应的气味，给予奖励，反之，不予奖励或刺激。
但真实的训练，是从半生不熟到熟练的过程，“失手”也在所难免。
训导员杨泽宇的手背上，有10厘米长一条鲜红伤口。“前两天刚被咬的，一条小犬，还没训出来，正常。”他轻描淡写之下，是全省350余名警犬训导员几乎都有被犬咬伤的经历，他们甚至调侃，身上没有两道疤，一定是经手的犬不够多。
“脏、苦、累！”陈永军一脸疲惫，总结警犬训导员这一行。作为这次培训、考核的教练和考官，参训的警犬训导员都喊他军哥，不只是因为他在训练警犬这一行业工作了26年，老资历了，还因为陈永军主动承担了每天凌晨去埋危爆物的工作。
“都得提前准备，让气味发散出来。这是在模拟真实的案发情境，不可能嫌疑人刚装好危爆物，就赶上警犬搜索吧？”陈永军说。
凌晨的崇礼，气温往往在-20℃以下，培训班的宿舍和雪场距离2公里，走一个来回，人就给冻透了。
“总得有个人去干这活儿。”陈永军咧嘴笑笑。1993年从公安部警犬技术学校（现中国刑警学院警犬技术学院）毕业后，陈永军被分配到唐山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开展训导工作，布置模拟现场这活儿，他干了二十来年。
以气味追踪为例，一起真实的案件中，嫌疑人可能逃走几小时甚至更长时间，留下的气味会伴随着嫌疑人逃跑路线逐渐变淡，训练中就要模拟这种情境。
“早上6时训练，凌晨前后就得去布设路线，用同事戴过的手套或者摸过的物体，随机‘丢’在待训练的路段上，训练警犬的持续追踪能力。”陈永军说。他参加工作之初，唐山市公安局警犬基地在郊外，挨着一片坟地，“半夜在坟空子里训练搜索，有时花圈会哗啦啦响，特别瘆人。”
警犬训导员舍得对自己“发狠”。朱宏办公室有一台旧冰箱，他拉开门，里面是半袋子人血，这是医用后的废血，稀释后用于日常布设血迹追踪训练。可在大多数时间里，训练用血，都是警犬训导员的血，“相互抽，抽一管能用好些天。”
训练条件五花八门，是因为工作环境也可能这样。
2019年9月初至10月5日，廊坊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民警陈勇，带犬参加了新中国成立70周年庆祝活动安保工作，他负责天安门、人民大会堂以及故宫等核心区域警犬搜爆安检任务，“在国庆阅兵期间，勤务地点进去就不能出来，三天两夜，犬有犬粮，人吃泡面，睡在大巴车上。”
不管是搜爆安检还是侦查破案，警犬训导员的行动几乎要和犬保持一致。警犬训导员戏称，“犬是四驱的，人是两驱的”，用“两驱”驱使“四驱”，对警犬训导员的体能要求非常高。“总不能犬跑了，我们追不上吧？”邯郸市公安局警犬基地警犬训导员丁永军调侃。
训导工作还是一项有着科学理论，又体现警犬训导员水平的技术学科。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警犬技术仅仅应用在刑侦抓捕、追踪和鉴别上。
“那会儿，警犬训导员时常能带着犬从案发现场追到嫌疑人家中。这是因为当时的路面大多是土质路面，嫌犯很容易留下足够的气味，或者从嫌疑人留在现场的作案工具等物证中，辨别出嫌疑人。”陈永军回忆。
但随着硬质路面越来越多，警犬技术在追踪中的作用越来越小，进而开发了硬质地面追踪犬训练和使用技术。而另一方面，根据公安工作需要，警犬技术开始运用在大型活动安保、巡逻护卫、搜毒等工作中。比如血迹搜索，就是2011年开始运用，并在全国警犬训练中推广开来，经过培训的警犬能精准分辨人血和动物血。
但只有警犬训导员知道，这并不容易。
“教科书上只讲了理论，但同样是强化这一条，具体到每一条犬身上，都会不一样。”陈勇介绍，这就要求警犬训导员在日常训练中，耐心观察、研究所带犬的性格特点，匹配与之相应的针对性训练手法，“没有哪条犬，能随随便便成为警犬，也没有哪一个警犬训导员，能随随便便成为一名警犬训导员。”
他们眼里的警犬——我的“孩子”和“战友”
犬靴几天就得换，训练磨损很大。河北日报记者 白 云摄
在训练场，任何一个旁观者可能都会羡慕警犬训导员，因为他带的那只犬，对警犬训导员不只是服从，眼神中还有感情。
在警犬训导员看来，这种感情像小孩子对大人的依恋。
训练场上，警犬也会闹脾气，得不到球、被拴在一旁，它会呜咽着表达不满，也会叫着抗议，还会抓刨地面，但一看到警犬训导员回来，马上就像个见到家长的孩子，兴奋地摇头摆尾，几乎要站起来。
“有一回，我带的犬托同事带两天，它被牵走时，边走边回头，一脸委屈。”张家口蔚县公安局警犬基地警犬训导员李枫勃说，几天后他回到基地，警犬一头就扑进他怀里，“那感觉，就像养了个孩子。”
李枫勃其实并不知道养孩子是什么感觉，他出生于1997年，是整个培训班年龄最小的学员，但他对犬确实像家长对孩子一样宠爱。
李枫勃的犬，参训没几天就得了急性肠炎，没精神，上吐下泻，每天要输液四五个小时，整个过程李枫勃就抱着它，“怕它疼，让它知道我在呢。”
采访时被问及是否哭了，李枫勃脸腾一下红了，低头半天没吭声。
心疼犬，是每一位警犬训导员的常态。
丁永军一个月2000多元钱的工资，来张家口参训第一天他的犬乐乐就被冻伤了脚，他花38元钱买冻伤膏给乐乐抹。第二天发现乐乐穿靴子被磨伤了，又买了碘伏给消毒。
雪地搜爆培训班上，每天的餐桌上连一点骨头渣子都不剩，尹宝航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嘿嘿笑：骨头被警犬训导员们抢着带回犬舍了。
石家庄市公安局警犬训练基地，杨泽宇和警犬大宝，一个坐，一个躺在冰凉的场地上，靠在一块晒太阳。大宝眯着眼睛，享受着杨泽宇给它抓痒痒。
张家口崇礼，雪地搜爆培训班，每天训练结束，要把犬送回集中住宿的犬舍笼子，30多条犬集体住宿，味道可想而知，但每一个警犬训导员都会在里面鼓捣半天才出来，出来的时候，手上就拎着一双湿漉漉、脏兮兮的犬靴。
“带回宿舍，用暖气烤、吹风机吹，第二天犬再穿会舒服点。”训导员杨金龙块头很大，是个壮实的北方糙汉。
还有警犬训导员，在休息间隙，会把犬的爪子握在手心里，或者让犬靠在自己身上。
警犬训导员如此对待警犬，不仅仅是他们本身喜欢犬，也是因为警犬对于公安工作的巨大贡献。
2019年2月，石家庄侦破一起杀人埋尸案，由于受害人被埋十年以上，嫌疑人也无法辨认埋尸地点。嫌疑人指出的大概区域，足足20000多平方米范围，而且附近还新修了一条公路，长满了杂草。
“我们赶到现场后，先是一条犬从一处位置示警。案发时间太久了，我们也怕不准，又让其他犬来搜，同一地点都有重嗅的示警反应。”朱宏回忆，就在警犬示警的位置，挖掘机挖下去2.5米后，挖出了受害人尸骨。
在警犬训导员心里，警犬是永不抛弃的战友。
丁永军带犬参加大型安保工作，犬会累得趴在他膝盖不动弹，“我就跟它说话，拍着它的背安抚它，每次考核前，我俩也说说话，打打气。”
由于警犬多，警犬训导员少，大多数警犬基地的警犬训导员，一个人要带两条甚至更多的犬，但是对于犬，它只有一个警犬训导员。
陈勇带犬多年，他带的犬也有退役的。这些犬和工作犬一样，养在基地。陈勇经常会到犬舍牵它们出来遛遛，跟它们说说话。“看着它一天天老去，心里不断给自己做工作，要接受。”
一条警犬的寿命大多十五六年，最佳使用年限也就五六年。警犬退役，乃至和警犬训导员生离死别，是每一位警犬训导员和犬都要经历的。
陈永军提起他带过的第一条犬，还是红了眼圈，这条犬已经死亡24年了。“它是我带的第一条犬，1996年因病死亡，我把它埋在我们单位院里的一棵柿子树下，没事总要去转一转。”陈永军亲手立过碑的警犬就有3条，“警犬训导员对犬的感情，外人可能很难理解，不能把它当成一条犬，它真的是战友。” （河北日报记者 白 云）
【记者感言】
做这一行，不仅仅因为喜欢
采访中，所有接受采访的警犬训导员说，他们做这一行，是因为喜欢，但又不仅仅是因为喜欢。
他们中有科班出身，大多数则是听说了社会招募后，慕名而来的。
警犬训导员陈勇说，从小家里就养狗，当年高考后填报志愿，无意中翻到了一所学校的警犬技术专业，他连学校在哪个城市都不知道，就报了这个专业，“全凭爱好。”
训导员丁永军，原来在巡警大队干得好好的，一听说招募警犬训导员，扭头就去报了名。家里人埋怨，朋友们调侃。丁永军觉得好。他甚至为了跑过警犬，天天在基地院子里跑圈练体力，“喜欢。”
他们爱犬，也爱这份职业。
全省350余名警犬训导员中，专职民警约60人，其余290余人，都是各地公安机关招录的辅警。
他们最大的权利，就是给自己带的犬起名字。
“我的犬叫安特，其实我是想叫它@，但是写名字的时候不好写，最后就成了安特。”
“我的犬叫柯南，我希望它能协助我的同事侦破案件。”
“它叫坦克，希望它像坦克一样结实。”
……
你能从他们的表情、语言，以及他们训练时和犬的互动中，体会到警犬训导员对警犬的情感，对这份工作的热爱。
有人因为考核不太理想掉了眼泪，有人因训练时犬生病着急上火。
其实，新中国成立后，我国的警犬技术就有了一定发展。期间中断过一段时间，直到上世纪80年代逐渐恢复。警犬技术也从传统的追踪气味等向更广阔的应用领域发展，逐渐成为一个培养专业人才的学科体系。
在全省公安系统警犬技术领域，警犬技术专业科班出身的，几乎都毕业于同一所院校，公安部警犬技术学校（现中国刑警学院警犬技术学院）。
警犬也会像人一样立功受奖。根据它们协助侦破案件的重要性，被授予不同奖励从而成为一条功勋犬。
目前，河北约有35条功勋犬。
警犬的天赋，让它从同类中脱颖而出，也是这天赋，让它穿上威风凛凛的警犬制服时，失去了随时嬉戏和玩耍的自由。
每只警犬被列入公安部警犬序列，就会被植入15位数字的芯片。这个序列记录有它们的名字，还有它们作为工作犬的履历。
警犬训导员也会“抱怨”，抱怨上级部门遗漏了给某条犬记功，虽然对于犬来说，一切不会有什么改变。顶多是警犬训导员捧在手心让它吃的一颗鸡蛋，也可能是警犬训导员带着犬最爱的球，陪它多玩了半天。
对于一条工作犬，它并不理解工作的意义，只知道这样做，它的警犬训导员会很高兴。
石家庄市公安局警犬训练基地有150多只犬，日常工作的只有70多只，其余的都是这些年陆续退役的警犬。有的犬，老到吃不下东西，走不了路。但没有人嫌弃它们，警犬训导员像照顾工作犬一样照顾它们，直到生命终结。（河北日报记者 白 云）
